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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
蔡德道 2010-06-25 17:25:05
作者单位:广州市设计院(广州,510620)

往事如烟
——建筑口述史三则

蔡德道

摘 要 通过对原广州市设计院副总建筑师蔡德道的访谈,回顾了在上世纪60~80年代在我国建筑界作出杰出贡献的“旅游旅馆设计组”之始末,探讨了从岭南现代建筑的一代宗师夏昌世先生身上所获得的教益与经验,并阐述了现代建筑在中国的若干轶闻。
关键词 旅游旅馆设计组 夏昌世 岭南现代建筑
中图分类号 TU-098.9   文献标识码 D   文章编号 1000-3959(2008)05-00-00

  一 “旅游旅馆设计组”始末

  白天鹅宾馆设计组是1979年初经广州市编制委员会批准成立并刻发公章的临时工作机构,任务完成即撤销。设计小组先在广州市设计院办公,约半年后,即迁至工地做现场设计,直至竣工。以广州市设计院名义出图。

  然而,此项目曾出现于若干设计单位的作品集中,我对此不予置评。

  此设计组前身是成立于1964年为承担爱群大厦扩建工程而组建的小组,属原广州市城市规划处。后继续承担广州宾馆设计,1966年夏被“造反派”无理拆散。至1972年春兴建“广州外贸工程”,为承担白云宾馆设计,设计组恢复,仍归属原广州市城市规划处领导;1977年工程竣工后解散。人员有进有出,但基本骨干未变。

  至于有人为它起了别名,那是说者之事,我亦不予置评。有人称之为“林西别动队”、“过山班”(指旧社会的九流演员,在城市无立足之地,要靠翻山越岭、四处卖唱糊口)。正式名称广州市城市管理档案馆有据可查。

  我是“三进三出”,但每次“进”都是经过正式借调手续。1964年经广州市市长曾生批准从广州市设计院借调,至“文化革命”前夕未经任何手续强行召回。以后是批斗,进牛棚、洗厕所,下放农村一年,去工厂劳动三年半。至1972年春,在广州市革命委员会召集的会议上,传达周恩来总理指示:召回参与“广州外贸工程”设计。经一年多周折,1973年初调入白云宾馆设计组。至1977年工程竣工后改在原广州市城市规划处任建筑管理两年。至1979年春,由时任广州市建委主任的赖竹岩带领去广州市设计院参加白天鹅宾馆设计,重返我曾经工作8年的“老单位”做临时工。做了7年才“转正”(指人事档案与工资调入)。这是我在公派出国一年后回来才知道。以后经两次办理延期退休手续,至1994年66岁才从广州市设计院退休。

  我不大注意自己的名份,也从未与人争高低。有好心人告诉,我有时被排在第三,有时被排在第五、第六,有些“全体设计人员合影”也未见我的面目,我不在乎。因为我相信政府是有公理、重事实的。这有证书为凭。我本不愿自夸,但我持有:一、国务院批准享受政府特殊津贴证书,其中有文字是:“您为发展我国工程技术事业做出突出贡献。”二、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评审委员会1987年7月授予的二等奖。我想这些该能以正视听了。

  至于有人认为:当时已有不少规模宏大的设计院,何必“另起炉灶”,对此我不予置评。一、我是曾被认为是:被招降纳叛,做奴才走狗,有“利益冲突”的。二、如此重大的工程项目的设计承担,应是高层决策,政府行为;我是小民百姓,哪有权去说三道四。作此决策,定是事出有因。我亦不予置评。

  现在说来,我好像很轻松。但在19年漫长的日子里,并不好受。工作任务重,长期在现场设计,蚊叮虫咬……更难受的,随时要保护自己,以防“突袭”。流言蜚语,四面夹攻,有位高权重,也有学者名流,只要时机到来,就会群起而攻之。大事不说,只提1966年“文化革命”之初,我们首先被称为“黑窝”。突然,与我们素不相识,又无工作关系的某校“造反派”,闯进设在原广州市规划处三楼的设计组,将全部技术书籍封存,并“施令”解散。其原因是夏昌世已被“打倒”,但其子夏华德的中学同学陆天佑,当时竟然还在设计组内任绘图员。陆确是受过夏昌世的教导,工作是胜任的,又已办理临时工作人员的手续。另外,我们也知道,设计组内大多数成员都是夏昌世的挚友、学生。我当时才感到事关重大。别的不提,只说陆天佑这件小事,便可以全面了解我们在中国建筑界的处境。然而我们并不害怕,老一辈革命家与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对我们是了解、信任与支持的。我不时受到尊敬的前辈、师友等不便于公开的支持,我认为这是自己近20年来取得成绩的重要原因之一。

  对于我们的遭遇,应该将背景放大。在《中国现代建筑史》一书中,作者、天津大学教授邹德侬认为:“隔而不绝的现代性……林西的思想比较开明,在他的支持下,广州建筑不但在探索建筑的地域性方面做出了贡献,更可贵的是,实际上正走着一条探索中国现代建筑正确之路。”校友曾昭奋(清华大学教授)提出京派、海派、广派之说,我曾听某权威面斥此说之不当。我才疏学浅,更无昭奋学兄的功底与胆识。我只是想到祖国幅员广阔,光是气候就大有差异,怎能千篇一律地由几位“大家”做出样板而要群相仿效。我对京派、海派都不了解。但我认为广州也有京派。我说的是广州某些重要建筑,与北京某些建筑有似曾相识之感,用现代语言来说是“克隆”。

  建国以后,无可否认我国建筑界是有主流与另类之分,主流的大作不少仍“健在”。观者自可鉴赏。我对此亦不予置评。我是不入主流,甘当另类。从中学开始,我就喜欢俄罗斯文化(其实是皮毛,也不甚懂)。普希金、高尔基、托尔斯泰……的作品,列宾的油画,柴可夫斯基的音乐……曾令我入迷。解放以后认为苏联文化就是俄罗斯文化,对苏联也是五体投地。曾经放弃已略有基础的英语,从字母开始自学俄语,经四五年努力已能够笔译建筑专业的文字(只限于俄译中,口语一句也不会)。

  自以为已找到努力方向,但事出偶然。1955年我因受诬陷,被隔离审查9个月。当时还讲政策,除停止工作、不得外出与回家外,在机关里还可以看报纸。为了打发日子,我经常看苏联《真理报》,才知道1954年苏联已自省其“民族形式,社会主义内容”的错误。我恢复工作后,曾请教某权威:人家已自我批评,为何我们还取人之所弃?据答复是:他们是修正主义。这时我才开始知道政治之奥妙。1957年春我坚决要求离开机关,到广州市设计院工作,以此开始“另类”的一生。

  我深情地怀念着前后共事近20年的同事,佘畯南、莫伯治令我终生受教。其实他们背后还有林炳贤(交通大学唐山工学院建筑系教授)与夏昌世,都曾在早年开风气之先。成员之间目标一致,无名利是非之分,集体智慧,个人负责。已故吴威亮院长,尽管与莫伯治一样毕业于中山大学土木系,但建筑造诣很高。在整理白云山山庄旅舍图纸时,发现不少他的手迹。在白天鹅宾馆设计中,佘、莫两老领衔,建筑师4人(包括陈伟廉、林兆璋、陈立言与我)分别负责1~3层及主楼。我虽负责主楼,但只限于标准层。28层总统套间是由陈伟廉执笔。相关专业的同事也为实现建筑师的理想而费尽心思。如黄汉炎大师的结构专业造诣极高,他为不设变形缝,将国家规范规定的40 m,突破至白天鹅宾馆的80 m,堪称奇功。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不少共事者已离世或定居海外,我谨以深情怀念过去近20年共事的日子。

  二 走近夏昌世

  不必我为尊敬的夏昌世老师戴“桂冠”,只想说说为何他在出国定居多年后,像“出土文物”似的,成为我国建筑界话题中的“人物”,从中吸取教益。

  要真正繁荣创作,出好作品,条件有三:一、高手执笔;二、决策人有眼光;三、评论公正。今日回顾夏昌世,大体符合此理,是必然而非偶然。

  夏昌世的DNA是好的。与林克明、陈伯齐分别出生于上世纪之初的头三年。据说他出生于开明家庭,父亲似是江西萍乡煤矿的矿务工程师,就读于教会办的培正中学,打下良好的英语根基。他的国学基础亦很好,对他留学回国后参与中国营造学社的古建筑调查及解放后致力于岭南传统庭院的调查等工作,大有帮助。1946年春,我刚满17岁,十分幼稚,进中大后花了不少时间做西洋古典建筑的单色水墨渲染(我的美术基础又极差),逐笔描绘,同学戏称“画钞票”。夏昌世调来后,第一次课是展示他的新作——中大女生宿舍(很简单的砖木结构平房),全部施工图与效果图都是他亲笔绘制,虽不严谨,但详尽而挥洒自如。施工图未用仿宋字体,但却流畅清晰。效果图是画在黑纸上,只加上几笔白色及其他彩色线条及色块,让我看到“另一样的建筑”。这也是夏昌世的功力之所在。

  他的机遇,缘起于1951年在华南土特产展览交流大会建设中初识时任中共中央华南分局办公厅主任的林西。林以后(直至1966年夏)多次邀请夏昌世赴海南、湖南及广西等地做设计。1952年华南医学院成立,院长柯麟是老革命家及著名医学教育家,邀请夏昌世主持该院的教学、医疗及科研建筑设计及组建工作机构,甚至妥善安排住宅,更让夏昌世从中大北斋迁居执信台。

  长期以来,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夏昌世并非广为人知,直至开放改革,他已出国定居。中国建筑学会以新的理念,将建国以来的优秀建筑创作,分年代评选。夏昌世成为20世纪50年代岭南各地唯一的获奖者。上述三点,是促进繁荣建筑创作之道,夏昌世正是其合理的结果。

  对于夏昌世的生平、治学与创作的研究,近年已有不少成果(包括刘业博士《现实的追求与理性的浪漫》),都是我写不出的。我只说两点:一、为什么称为岭南庭院而不是岭南园林(与北方宫廷园林及苏州园林不同)。我曾就此面问夏昌世,据答复是:限于财力、岭南不能做出上规模的园林,只给搞点“宅傍院”,甚至难以形成游览与活动路线。院落按其大小分为庭、院、天井与通天等,室内外融为一体。厅、堂、房甚至廊向其“专属”院落敞开。矿泉客舍原为供销合作社的纸张仓库,改建时构筑了多个大小不等、各具特色的庭院。

  中山温泉宾馆有10座别墅。由陈伟廉、林兆璋、陈立言和我分别主持设计。其特点是内向庭院。西方的别墅是院在外、屋居中,一目了然。这符合西方人开放的生活方式。但东方住宅是“屋包院”。某著名德国建筑师,初到北京,走进胡同,诧异只见密实的院墙及冒出来的槐树,深不可测。中山温泉宾馆的别墅是为接待各方来宾,同时入住的可能会有国家元首、政府首脑、富商巨贾、赌王歌星……这些人自然不会互相交往,亦不愿在暴露隐私中度假。为此,一律采用中国式的内向庭院而不是一览无遗的西方“花园洋房”。

  德国是西方哲学的故乡。夏昌世曾攻读艺术史博士学位,应知其真谛。我是西方哲学的门外汉,也知其主张非此即彼、“黑白分明”,以致出现否定之否定。东方哲学的特点是主张黑中有白,白中有黑,还有不黑不白的灰色。太极图就是具体例证。对建筑而言,有室外的室内,也有室内的室外。深奥的我不懂,但知道刘禹锡的《陋室铭》言:“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室内外互相渗透,为西方建筑所不及。

  三 现代建筑在中国轶闻

  不能入正史者为轶,今天所谈者多是道听途说,未经核实,甚至不敢称之为轶事,仅是“如是我闻”,信口而来,无系统,想到一事说一事。

  1 陈伯齐30年代创办重庆大学建筑系之“功过”。

  多年前我曾因公去重庆建筑大学。偶赴重庆大学(当时是机电类的工科大学),见有碑文上书某年某月陈伯齐教授创办本校建筑系于此(大意)。我奉陈师母之命拜访唐璞教授(1934年毕业于中央大学建筑系,陈伯齐之挚友)。陈伯齐抗战期间1940年刚从德国回国创系,与夏昌世等运用德国理念操作,令当时同在重庆的中央大学建筑系(以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为蓝本)受到“震动”。当时有人认为它已“过时”,自动到重庆大学听“包豪斯”。但重庆大学有学生则认为重实际而不重美术、设计作业不如中央大学“体面”,自愿到中央大学去继承巴黎美术学院传统。至1943年发生赶陈伯齐下台,改由1927年毕业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黄家骅为系主任。

  我在美国曾看到正在欧柏林学院任教的清华大学赖德霖博士对此事的介绍。我对此不予置评。只说两事:一、我从重庆回广州,唐璞教授托带有陈伯齐瓷像等礼物送给陈师母;二、1995年夏昌世著《园林述要》出版,题签是1943年毕业于重庆大学建筑系的汪国瑜(清华大学教授)。我想,陈伯齐等当年的“功过”自然明朗。

  2 梁思成、林徽因两次对外国建筑的评述

  梁思成、林徽因都是学问大家。我才疏学浅,不敢妄评,只能当个“文抄公”。在美国曾见《中国建筑之魂》(由耶鲁大学著名汉学家史景迁作序),文中提到1928年梁、林在加拿大结婚后,同往欧洲参观建筑。在德国德绍,他们见到的包豪斯(BAUHAUS)学校刚落成的校舍。其空间布局的特点是根据使用功能组合,为既分又合的群体、高度不同的形体组合在一起,既创造了在进行中观赏的群体,给人带来时空感受,又表现建筑物相互之间的有机联系,以不对称的形式,表达出时间和空间上的和谐性。当时这座建筑之美尚未被更多人发现,但林徽因断言:“它终有一天会蜚声世界。”她回国后在东北大学展示她在现场所作素描时说:“它像一篇精练的散文,那样朴实无华。它摒弃所有的装饰,注意发挥结构本身的形式美……”

  建国之初,梁思成第一次看到苏联莫斯科大学建筑系的教学计划和教学大纲时,感到十分吃惊。因为它仍然沿袭巴黎美术学院的传统教育体系。与他1924年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所学的完全一样。

  我发现这两段见解是真知灼见、发人深省(上述是译文,应以英文原著为准)。

  3 多余的“安慰奖”

  1963年,新生的古巴为纪念在吉隆滩(有意译为猪湾)粉碎美国雇佣军入侵的胜利,委托国际建协向全世界征求纪念物设计方案,共收到方案272个。我国各设计单位亦纷纷参与。最后送出方案20个。当时广州市设计院组织人力远赴从化“封闭”做方案。按照中文征集方案资料是“纪念碑”,于是便考虑在海滩上辟广场,建纪念碑,盖纪念馆。当时我们对古巴不了解,只知道盛产甘蔗,便自以为是地用三把甘蔗刀,组成高大的纪念碑。结果列入送往古巴应征的20个方案之一。当时认为很光彩。  

  以后我从国际建协的有关资料中了解到,主持评选的是巴西建筑师奥斯卡·尼迈耶(OSCAR NIEMEYER,生于1907年)他看了众多方案,提出评选原则:①征集文告原文是西班牙文,是纪念物,不是纪念碑;②此是纪念历史事件,其现场必须保持原貌,不应破坏;③不要在与历史事件无关的地方大兴土木;④纪念物应是历史事件的“戏剧性继续”。上述主张得到评委一致同意。于是将高大纪念碑、大广场、大纪念碑的方案全部挑出,结果首选波兰提交的方案:在事件发生的附近设置若干块矛头指向陆地的巨石,靠岸处石块形体逐渐缩小、倒下,象征入侵者的来势与失败,岸上设地壕状的地沟,作为展览馆。其他名列前茅的佳作也是类似地保护原有历史环境。至于我国的参赛方案,无一与此相似。为此特设荣誉奖,我想是为了“安慰”与古巴友好。当时国内还有人沾沾自喜,认为是“独立思考”、“造型新颖而洗炼”。我认为既然:一、将纪念物译误为“纪念碑”;二、当时及以后世上的纪念物已全用新理念处理,应承认落后,不必以“特别荣誉奖”为荣,才能进步。

  4 转变的悲凉

  林克明是我曾经尊敬的老师,早年从法国留学归来,较早地在20世纪30年代初创办了省立勷勤大学建筑系,以当时欧洲新建筑运动(并非巴黎美术学院)的理念办学,并于1936年创办《新建筑》杂志,强调对不明快、不合目的性的建筑物“不能容忍和不能漠视”,“反对现有因袭的建筑形式、创造合乎功能性、目的性的新建筑”。他自己身体力行,将广州越秀北路394号私宅按勒·柯布西耶的理念设计(包括部分架空敞开的支柱层)。直至1948年他为49届校友徐家烈设计徐家住宅也是同样的理念(此两住宅现仍保存,但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1946年春,他从战时避难地越南回到中大任教。他外语水平高,出国前读大学本科是广东省立高等师范学院英语系。去法国改学建筑后精通法语,深知世界各国建筑动向,授课内容新颖,我们受益不浅。

  解放后1954年,他主持广州中苏友好大厦设计。当时北京苏联展览馆由苏联建筑师亲自执笔设计,已经建成,是仅局部二层的单层建筑。但中央却是高87 m的镏金尖塔,造价833元/m2,是当时一般住宅造价的17倍、一般办公楼造价的8倍。1955年建成的上海中苏友好大厦亦有类似情况。广州中苏友好大厦在林克明主持下,取消无使用功能的尖塔与柱廊,外形简洁朴素,仅在正面处以俄罗斯图案作重点装饰,造价仅142元/m2,为北京苏联展览馆的17.05%。

  抗战爆发后,《新建筑》在重庆复刊,1937年毕业的黎抡杰、郑祖良继续担任主编。黎以笔名黎宁著有《现代建筑》(1941年)、《构成主义与理论及基础》、《国际新建筑运动论》、《新建筑造型理论及基础》、《目的建筑》(以上均系1943年),还译出《纯粹主义者LA CORBUSIER》和《色彩建筑家BRUNO TAUT》等。这都说明林克明是中国现代建筑运动的先驱。然而,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转向了。其50年代后期的作品,出现明显模仿北京某些建筑的倾向(用现代语言来说是“克隆”)而被视为“广州的京派”,应是可惜与悲凉。然这种转变,当属社会现象,不该苛求于个人。

  5 请关注林乐义的手稿

  林乐义(1917-1989)是我尊敬的前辈之一。他对我十分严格,从无夸奖之词,曾说我“还不知建筑为何物”,说我的设计最多只能称之为“塑料花”。我绝无反感,而是铭记心中,希望有朝一日,知道什么是建筑,也做出一两朵自然的花朵。可惜一直至林老离世我还没有实现老师的期望,老师所作的北京电报大楼、国际饭店及远在华沙的中国驻波兰大使馆等令我五体投地,心悦诚服。但我偶到他家,他说:“我最好的设计没有建成,还在纸上。”随即从满壁的大书柜抽出他的手稿本,向我简介,实在是大师手笔,图文并茂(但相当大的部分是用英文说明)。老师离世后,我有机会到北京,必设法到林家拜候师母刘宜静女士,但见书房内一切宛如林老生前,特别是数十本手稿本仍在,师母意见希望能整理。据说曾与有关部门联系,据说要按级别按部就班,先高后低。师母曾提出她自费请人整理,亦未有结果。我认为,林老的手稿极有价值,还望给“破格”早日开始整理。多年未联系,未知师母是否有能力完成林老遗愿?我想林铭述世兄及林列世妹定有能力将林乐义老师的手稿面世。

  我曾偶然获悉“文化革命”之初,曾有大字报称林乐义是“洋、怪、飞”(有人称之为“杨贵妃”)。开放改革后我劝老师对此不必介怀。用现代语言解读,“洋”可说成与世界接轨;“怪”不一定是贬义,没有争议(甚至一致叫好者)的作品,人们会怀疑作者是否有所前进与创造?能否为未来所接受,完全考虑眼前的社会的思维定势,必归于平庸;至于“飞”,大概缘起于解放前穿牛仔裤的流氓、浪子。如今牛仔裤已成全球被最广泛接受的服装之一。林乐义前辈已不必再介怀于“洋、怪、飞”,而真的应称之为四大美人之一“杨贵妃”。

  6 迟来的好事

  1995年我应邀出席夏昌世著《园林述要》首发式,十分隆重。但我百感交集,告诫自己,不发一言,捧场我没有资格,如说真心话,会得罪人、惹是非。当然此书能出是大好事,我能获赠一本更应高兴。然而我却想到,多年以前曾在夏昌世处见过此书部分手稿。在当时此书应是罕有,如能出版,实属可贵。更加上夏昌世的外文水平,完全可以同时出版中、英、德文版本,定能为国争光。然而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此事几乎成为泡影。幸有校友蔡建中经营纺织制衣业大有进益,又愿资助;校友曾昭奋精心编辑;更可贵者是后期夏昌世认为尚缺插图不少,他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无法亲力亲为,世兄华德忙于工作,无法顾及,夏昌世夫妇晚年生活难以自理,得到也是中德混血的儿媳薛希伦女士悉心照顾,忙里忙外,但贤淑的秉性令她克服困难,按照公公意愿,不远万里回到国内,将所缺照片一一补齐,方使本书能最终按夏昌世的意愿完成。

  我在7月3日根据医生意见住院治疗前获悉:华德世兄在今年6月最后一个星期一亦入院手术(毕竟也是71岁的老人了)。在此,我遥祝华德世兄早日恢复健康及合家幸福。

  既然是访谈,就不是写文章,想到就讲,讲错了我自负其责,与文字整理者无关。

  我最后感谢肖毅强老师和他的两位高足的文字整理。
  
  文字由肖毅强、施亮、冯健明整理。
  
  图片来源:图1根据夏昌世《中山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改绘;图4引自夏昌世《鼎湖山教工休养所建筑记要》;图6引自广州市设计院《中山温泉建筑》;其余图片为自摄。

收稿日期 2008-08-28

1 中山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龙骨结构体系示意
  本项目由夏昌世于1955年设计。医院建筑北面一般用作小病房和辅助医疗设施,进深较浅;南面一般用作大病房,进深较大。传统的结构体系一般是横墙承重,造成空间上的局限。“龙骨”则通过三道纵墙作为整个建筑物的主支承体系,使得横墙解放出来,实现了建筑功能布置的灵活性。此为夏昌世先生之创举。(以当时技术,水平砖石结构能做到5层实属罕见。与现行建筑结构抗震规范不同,当年使用砖石结构并无5层以下限制。)
2 华南工学院行政办公楼(现华南理工大学2号楼)
  本项目由夏昌世于1954年设计,虽受当时“大屋顶”思潮的影响,但仍采用了较为经济的歇山顶形式,并改清式大坡屋顶为宋式稍平一些的坡屋顶,使用民居中的灰色挂瓦代替传统宫式建筑的琉璃瓦以降低造价,在细节处理方面对传统形式进行了简洁、现代的提炼。
3 中山医学院生理生化楼
  本项目由夏昌世于1957年设计,从岭南地域气候条件出发,在当时极其有限的经济技术条件下,采用了现场浇筑钢筋混凝土遮阳结构板的做法,实现了良好的遮阳、通风、隔热的效果。
4 鼎湖山教工休养所
  本项目由夏昌世于1954年设计,位于鼎湖山庆云寺旁。设计采取对旧建筑尽可能保留、修葺的原则,建筑随山体匍匐而上,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土方量,减少了对原有自然环境和建筑环境的破坏,并使新旧建筑连贯衔接,成为一幢具有整体性的建筑物。
5 广东中山温泉宾馆一号别墅
a 位置示意
b 与西方庭院的比较
  左图为本案,三面封闭,保持私密性,不受干扰;一面向湖开敞,享有景观;与右图西方园林建筑四面开敞、一览无遗的做法相比,为两种不同的处理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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