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刊发于《中外建筑》 2008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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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建筑:灵魂的测量者City & Architecture:How to Measure its Soul
屈湘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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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建筑:灵魂的测量者
——访青年建筑师蔡意
City & Architecture:How to Measure its Soul
——An Interview with Youth Architect, Cai Yi
本刊记者:屈湘玲 QU Xiangling
故事装裱的纸箱,文字围筑的方盒,许多种不同的声音从纸箱或者方盒中传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嘶哑的,尖细的,清脆的,浑厚的,交织在一起,兴奋的,悲哀的,平缓的,急促的,混杂于一片。这是一组来自都市的声音,这是一组来自都市的倾诉,每一种声音都在述说一个故事,每一种声音都在述说他们对城市的理解。这是2007年冬季,深圳华侨城,某展区一个名为“测量城市的灵魂”的展品片断。
现场的观众人头攒动,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和一个姑娘,一边介绍着展品,一边派发着一本名为MOMO的工作手册。
我好奇于年轻人的张扬,好奇于年轻人的冲动,好奇于年轻人对个性的追求,也好奇于年轻人的社会责任感,当我知道这些录音是他们投入较多精力,走访上千名来到深圳的人们,花了很多心血录制而成,我心中有一种叫“执蓍”的火花开始跳跃。于是,我想记录他们的想法,也希望能有一个更好的舞台为他们展示,因而便有了下面的对话。
本刊记者:彼得·波特说过,在宇宙的中心回响着那个坚定神秘的音符“我”——就是创造的灵性。没有灵性的建筑就是死建筑,塞满了死建筑的城市就不可能有灵魂。即使第一眼看上去很现代,第二眼就看出了它的呆板和僵硬,显得失魂落魄。因为建筑体现的不是文化的品位,而是权力的意志,掌权者是什么水平,建筑就是什么水平……,您觉得呢?
蔡意:什么才是建筑的自我?这个问题简直就像是一枚三棱镜,从不同角度可以折射出五彩斑斓的答案。建筑不但是凿户牖以为室的“空”,也是“幸有我来山未孤”中的“我”,甚至可以是对日常生活的一种深刻关照:血亲大家族解体,两人家庭成为社会的基本单位,这种变化对应了四合院被单元式住宅公寓所取代的现象,庙街消失了,因为庙会不存在了,新的建筑功能不断涌现也反映了社会分工的日益细化,等等。因此,如果我们可以把建筑,甚至是城市本身视为社会结构的一种实体,那么建筑反映了权力意识的事实和建筑创造的灵性之间的矛盾也是建筑自我的一种表现,无可厚非。
事实上,权利意识有时甚至是建筑发展的推手。如果没有权利意识,就不可能有《考工记》中三经三纬的城市布局,不可能有等级制度鲜明的四合院,也不可能有表现皇权至中至圣的紫禁城……
一个一直与建筑发展并行不悖的现象自然不会突然地成为抹杀建筑灵魂的元凶。说权利意识是造成城市缺乏自己灵魂祸首的这种说法只能是一个浅显而且是虚假的幌子。造成现今城市建筑“失魂落魄”的原因就如同建筑本体论一样的古老和复杂。
作为建筑师,如果我们更乐意从空间的角度来窥视这个问题,那么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的文章《城市不是一棵树》对于我们而言可以说是深有启发的。亚历山大在他那篇影响深远的文章中从空间结构的角度比较了自然的城市和人工的城市。他认为几乎所有经过精心规划的人工城市都呈一种树状的结构,而自然的城市则是半网络状的结构。树状结构相对于半网络结构的简单化倾向造成了人工城市的缺陷。用亚历山大的话来说就是:与充满了生活印记的自然城市相比,新兴人工城市的不足表现得越来越明显。
本刊记者:学者刘再复曾说:“巴黎不仅有灵魂,而且有雄厚的灵魂的根底。法国的自由灵魂不会转风转向,就是因为灵魂之根扎得很深。无论是到卢浮宫、奥塞宫还是到巴黎圣母院、先贤祠,我都有这样的感觉。”虽然中国的地产文化愈喊愈烈,但城市文化的缺失总令人有痛苦不堪的感觉,请问您是怎么看待的?
蔡意:文化并不是神秘的存在。当然城市文化也没有那么神圣和遥不可及,大到国家建设,小到楼盘地产开发,甚至是农民建造一栋自用住宅,文化也渗透其中。农民他可能从来不曾踏入过任何美术馆,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训练,但他在起居进退之间,如何对待自己、对待他人、对待环境,无不表现出文化的影响。正应了龙应台说的那句话“一个城市老百姓的日子怎么过,就是文化。”
因此,我不觉得现在中国的城市缺乏文化,真正的问题可能是城市文化的单一化。如果说城市是一种生活的容器,那么现在这个有限的容器已经越来越多地被商业文化所占据。地产文化只不过是商业文化的一个表象而已。
现今的城市建设,由于各种原因,可能让商人取得了一定的主动地位。如何规划城市,如何建设城市,甚至是对城市的态度都是商业先行:城市不再是一座永恒的纪念碑,而是一种快速消费品,此类观点无不受到商业逻辑的影响。要复兴一个社区?商业是秘诀;要保护一处古建筑?商业是保证;要开发一片新城区?商业要先行。商业简直成为最有效的生发剂,轻轻一抹,城市这块头皮上万丈高楼便纷纷拔地而起。现今的社会商人通过强大的宣传机器告诉你应当消费什么样的食品,住什么样的公寓,甚至你现在使用的护肤品已经过时了,请购买添加了Q10的新一代产品。商人简直就是一座座“商城”中全能的上帝。
但是当一切事物都越来越屈从经济的逻辑,商业文化和建筑艺术的生死大肉搏就不免一再的上演。成排成排浸润着生活印记,代表了几代人共同记忆的四合院被推倒了,作为城之象征的城墙被推倒了,新近建成的大楼被推倒了,甚至还有人喊出与其每年花费十几亿来维护,不如把紫禁城也推倒用来开发商品房……这一切皆是因为新的开发计划可以带来更大的经济利益。
商业的力量迅速地改变我们的城市。古老的水乡变成了迪斯尼乐园,粗陋的民俗表演日夜不停地上演,世界最高楼的竞争成为它们热衷的新游戏。
由台湾公共电视台发行的纪录组片“城市的远见”,用以铭记人类历史上那些文化名城的缔造者以凝聚共识的远见推动城市进程那微弱而坚定的脚步:如今为世界所景仰的巴黎雍容浪漫,可浪漫的背后,是当年德国统治者接到希特勒“摧毁巴黎”的命令后用生命誓死抵抗;在台中石罔九二一重建区,因地震四分五裂的大地是民众以工代赈、以打樁编栅的方式细心缝补而得以维护的家园;当年日本战机在中国学者身边爆炸时,梁漱溟手捧书卷,静坐家院;当侵略者放火焚烧圆明园时,那没落王朝的守园者投身湖潭与生命中的园林共存亡……成败功过评价不一,而他们坚持与抵抗的姿态却一致,对“价值”和“秩序”有所坚持,特别在乱世中,那灵魂的光芒立即变得黑白分明起来.而那股坚持的力量所源,就是文化。而今的城市缔造者们,若心中也能有所坚持和抵抗,或许城市文化就并不遥远。
本刊记者:有人说一个城市的灵魂是文化,有人说是建筑构成了城市的形态和风格,塑造了城市的灵魂,请问您怎么理解城市的灵魂?
蔡意:所谓空间的灵魂,可以被认作是社会公共意识在空间上的一种投射,是公民意志及梦想的叠加与聚集。在古希腊语中,城市的雏形“公民广场”(agora)原意指公众思想的空间化,生而平等的人在其中聚集,共同决定城邦未来。最初公民广场也就决定了城市的架构,成为城市的中心。因此建构一个完美的城市首先是建立在其居民长期交流的基础之上的,如亚里斯多德对城市生活的预言:“公众通过共同生活而形成,但他们的持续却要靠好的生活来维持”。
本刊记者:2007年深圳双城双年展上,您的参展主题是“测量城市的灵魂”,请问最初的构想是什么?
蔡意:我们最初的构想是通过42台电视机,循环播放我们几个月四处游历采集而来的,上百个对深圳不同看法的灵魂故事,其中还包括我的同伴彭颖,她在大学期间为报告文学写作而亲自走访录制的大批深圳务工者的故事。当我们开始剪辑这些形形色色故事的时候,我甚至不愿意根据参展要求删除一点点的片段,我一遍遍看着听着那些简单的诉说,看他们的脸由于回忆变得激动或者愤怒,他们或许从来没有面对过镜头,从来没有袒露情感的嗜好,但却交织出令人惊骇的冲击力,方言的,不加思索的,混杂着嘈杂的城市背景声音,按照我们的最初展品设计——由播放着录像的电视组成一个微缩的深圳天际线,所有的这一切同步播放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不断沸腾的声音和不断崛起的城市天际线俨然汇聚成一个真实城市的场景……城市梦想的开始可以是任何一个中间片断,循环往复、推倒重来,就像深圳速度的再生。而我们参与这场激动人心的展览过程,同样也是另一场灵魂运动。
后来由于预算的限制,完整呈现故事的想法最终夭折,我们只能改变展出方式,用纸板箱替代电视,但是声音是我们唯一不想改变的元素,也就出现了如今现场嘈杂的“城市音乐”,当观众进入展厅时会被这不断沸腾的声音所震撼,若你看着纸板箱上的文字走进每个箱子倾听,又可以清楚听见每个不一样的故事,就像站在街边和朋友追忆逝水年华一般……
本刊记者:您说过城市的灵魂来源于社会公共意识的叠加和投射,那么人与城市就具有相同的灵魂物质比,从传统的度量手段,可以找到与灵魂相配的专用度量尺吗?
蔡意:我首先想说作为一个艺术展览的思考,度量尺本身就是一个隐喻。现行九年义务教育的中学《化学》课本里就几乎精确地对人体化学物质进行过精确的度量,而根据这已知的人体元素度量数据,若我们将它们与建材量等量兑换,可以得到一个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数据:一个75kg的成人等于标准水泥空心砖31块;45号沥青防水卷材5m2;750ml防锈剂3瓶,3寸铁钉一枚……这样的结果对于人是讽刺的,因为我们从来不这样度量人,因为人有灵魂;然而我们却一直这样度量我们所生活的城市,在我们这个艺术实验里实际上就是要通过一个具有隐喻性质的度量手段来凸显容易被人忽视的城市灵魂。因此我们在参展提案的构想中就写到了“人体度量尺/ 城市灵魂= 测量手段?可行性?隐喻?”我想,与灵魂专配的度量尺具体是什么我并不想回答,而它真正的价值在于所引发的多元艺术和社会问题、具有争议且富含隐喻,恰恰是“人体度量尺”所蕴含的不确定特质令问题展现了其迷人的社会问题触角。
本刊记者:测量城市的灵魂,而其实质就是测量城市空间与社会公共意识的互动程度。请问这种测量的含义与可行性?
蔡意:自古典文化以来的几个世纪,建筑作为都市的标志,被要求成为象征表现、庆典及群体图腾的元素,甚至成为城市构思的原点。但是那个大型史诗性叙述的时代已经过去,纪念碑式的建筑不再诉说它背后的寓意,作品背景的转变致使这些无法纳入居民生活的庞然大物变成无声的哑巴。
对于深圳这个城市更是这样,我想在深圳,这个中国历史上永远的唯一: 特定的历史时期,由特定的经济体制所决定,在特定的地点完全由人工建造起来的“梦想之城”,我称它为梦想之城,因为在我们的调查中发现:几乎没有一个城市具有深圳这样统一而相似的生活经验,没有一个城市如深圳一般说出几个关键词就可以激起群情激昂的共同记忆,这些记忆恢宏而不乏细腻,统一而不缺个性,这便是文化认同,这便是城市的公共记忆。年轻又空白的深圳,因为不背负固有的历史定论,也不依赖宗族和地域形成的底色,简单而集中的共同记忆带来的公共意识互动就特别突出。
在我们展品上设计的虚拟深圳,微缩在地图上的深圳标志性建筑:80年代的国贸、90年代的地王、标志信息产业崛起的赛格,“中国迪斯尼”世界之窗……每一个名字都为中国内地打开一扇改革开放的窗,每一个名字都串联起内地移民热血沸腾的出走与奋斗记忆。深圳的地标建筑宛如一首时代协奏曲在深南大道上起伏,它们承载着城市的记忆,作为都市的标志,伴随深圳在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中打上历史的烙印。我们以此为缩影,借以指代深圳,象征城市成长轨迹以及在此之上几代移民的成长故事……
蔡意与他的同伴们做了这样一个测算:组成人体的化学和矿物成分主要是65%的氧、18%的碳、10%的氢、3%的氮、1.5%的钙、1.0%的磷、0.35%的钾、0.25%的硫、0.15%的铀、0.15%氯、0.05%的镁、0.0004%的铁、0.00004的碘等。若以之兑换成建材就可以得出一个有趣的现象:以一个75kg的成人为例,组成他的氧、钙、镁元素可以制成标准水泥空心砖31块;碳和氢可以制成45号沥青防水卷材5m2;磷可以制成750ml的防锈剂3瓶,铁可以制成3寸铁钉一枚等,即这个具体量化的建材额等于承载一个人的灵魂量所需要的物质基础。若以2002年为例,全国商品房竣工面积达3.5亿m2,如果按照建材计算,城市灵魂的理论增长量就应相当于227500000个人的灵魂量所需承载的物质基础。
笔者惊异于数据的得出,更不敢苟同蔡意他们的观点。大家都知道,建筑的灵魂是建筑的风格与韵律,人的灵魂是人的思想与精神状态,城市是容纳人与建筑的空间或场所,其灵魂取决于建筑与人的组合,人可以决定建筑的风格与所谓的灵魂,但是建筑却不能主宰人的灵魂。如果灵魂可以量化,那么我们是否也可以量化我们自己的灵魂,我们的灵魂是否也可以换算成防锈剂或者铁钉呢?不过,从另一层面而言,作为一个年轻的建筑师,能从更深层次的广度去思考文化与城市,那么城市的雷同,文化的缺失,是不是终将会被一股强大的新生力量所改变呢?
蔡意,男,建筑学学士,法学士。其参与的设计项目有:南京新市民广场;西安广电世纪园;张家港购物休闲公园;南京下沙商业中心;“CCTV by OMA”展览室内;重庆绿地翠谷住宅区;重庆南川人民医院;上海自然博物馆投标方案;宁波南部商务区(获得第二届北京建筑双年展建筑类一等奖);南京阳光100商业综合体;北京凤凰国际传媒中心;上海滩国际广场;大连软件园东沟企业天地;天津滨海外包产业园;上海东方渔人码头一期;太原南堂;三一重工北京装配中心等。
获奖经历如下:
2003 晶艺杯全国大学生建筑设计竞赛(一等奖)
主办:全国建筑学高等教育指导委员会
2003 釜山国际建筑大展(一等奖)
主办:韩国建筑师联合会釜山分会,韩国釜山广域市,评委:谷谷成章
2003 水晶石杯网上建筑设计大赛(优秀奖)
主办:世界建筑杂志社,北京大学建筑研究所
评委:张永和,崔凯
2005 重庆大学生建筑设计竞赛(一等奖)
2006 韩国釜山国际建筑设计工作坊(BiADW)(第一名)
主办:韩国建筑师联合会釜山分会,韩国釜山广域市
2007 最佳新人奖
MADA s.p.a.m.
2008 深圳香港双城双年展(公众奖)
主办:深圳市政府,深圳市规划局,香港特区政府,香港建筑师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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