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刊发于《中外建筑》 2008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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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和谐”——访水立方中方总设计师赵小钧先生
屈湘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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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和谐”
——访水立方中方总设计师赵小钧先生
Designing the Harmonious
——An Interview with Mr. ZHAO Xiaojun, the Chinese General Designer of the Water Cube
本刊记者:屈湘玲 QU Xiangling
赵小钧
毕业于天津大学建筑系,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曾在山东省建筑设计院、深圳福田建筑设计院任建筑师。1994年创立中建国际(深圳)设计顾问有限公司(CCDI集团前身),担任公司董事,后任总经理,目前公司拥有员工1600人,并在深圳、北京、上海、成都和美国各地分设机构。2004年,赵小均出任北京2008奥林匹克运动会国家游泳馆项目的总设计师,并逐步树立起针对各类型体育场馆的设计和建筑之赛后经营等课题的专家型背景。公司在这几年一直处于此行业的领先地位并先后赢得北京2008奥林匹克其他各项体育场馆、深圳、济南等地的重大体育赛事之场馆的设计工作。
绚丽多彩、富有迷幻魔力的蓝色“水立方”引起人们无限的遐想;它的主笔是谁?它缘何将中国元素与西方设计完美地演绎?它缘何那么温柔地依偎在男性而阳刚的“鸟巢”旁边?这一切,激发了我们强烈的好奇。
Goole、百度、新浪……,炫目的网络资源告诉我们:“水立方”的中方总设计师、CCDI设计集团董事、总经理赵小钧先生起步于深圳这个年轻的城市,一步一步迈向成功的殿堂。年轻的深圳给了年轻的他充沛的激情和超越的想象,多年努力地付出,最终以“水立方”的面孔呈现给大家,赢得一致叫好,聚集了世人惊叹的眼球!于是,在2008年上海国际设计周论坛期间,赵小钧先生接受了本刊记者的专访,关于他的传奇一一打开……
中国元素•西方设计
本刊记者:1805年,著名的造园家普雷顿设计的温室很好地将中国式的照壁、雀替、覆瓦的檐口与哥特风格纤细的束柱混杂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欢快而略带滑稽的面貌,请问您在“水立方”的设计中是如何将中国奢侈元素与西方设计结合的呢?
赵小钧:这个问题其实蛮难回答的。首先中国的奢侈元素,就比较难解释。抛开奢侈两个字来说,东方文化的特点就是感知性的,综合的,老祖宗用风水的规则、用技法和法式的规则把形式定义得相对刻板,但在另一方面它的韵味又是包罗万象、无比丰富的,所以这里面可能就有一个建筑形式与传统文化在对应上的落差。并不是说这样一个理念就对应一个方形的建筑,那样一种感觉就对应一个尖顶的建筑。其实任何一种类别的文化艺术,像绘画、音乐,它都是这样的一种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想在形式里寻找民族的东西是没有出路的,是不可能找到真正的民族韵味的。韵味在于一种体验,所以当我们在展示的房子、或者是绘画及其他的任何一种艺术形式,想真正地让大家感觉到中国的韵味,首先要求设计者应当有一个几百年前古人所怀有的一种心灵体验。当通过某种现代艺术的表现形式把这种体验表现出来的时候,才会让大家感觉到那样的一种韵味。也许“水立方”就是这样一种尝试。
其实“水立方”会教给我们一些东西,让我们参悟一些文化上的意义。我们需要塑造“鸟巢”与“水立方”之间的一种和谐关系,这个和谐关系如何表达呢?《道德经》在讲到人间至善时有这样一个表述:“水善利而万物不争”。这个“不争”就是水立方对于“鸟巢”认真营造的一种和谐关系。水立方是不争的,非常安宁、平静,而不是一个张扬的建筑。如果“水立方”,很泼辣,很招摇,用一个很夸张的曲线,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它与周围的和谐必然难以存在,也不会出现目前看到的阴阳相济的韵味。与我们合作的澳洲同事,到最后还有人不能完全理解这种深层意义的中国元素,他们担心一个盒子会显得无聊。当然,更多人会喜欢这种和谐。
本刊记者:可以介绍一下“水立方”中的中国元素吗?是否也是一种奢侈元素的体现呢?
赵小钧:中国文化中至少有三个表现层次:第一个层次是体现皇家和统治权力的;第二个层次是基于物欲享受的;第三个层次是代表精神层面的。第一层次的奢侈表现是高高在上的政治伦理和地位,我们还是把它放在博物馆中为好;第二层次的奢侈,并不存在于中国文化的主流位置,不够堂皇,也不形成体系;第三层次的奢侈,是一种思想的高度,为文化所推崇,常常以返璞归真,情景自然等形式表现出来,虽然似乎与“奢侈”背道而驰,但往往满足在物质条件之后的精神高度,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这个层次又的确是奢侈的,而且承载着精髓。中国文化精髓一直以来是存在于士大夫阶层,它并不属于大众的,这是中国文化中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如果问中国的奢侈文化是什么?我只能这么简单地说,穿金戴银这样的奢侈相对无趣,而中国文化的精髓,东方的神韵,是另一种“高级”的奢侈。而在水立方的设计中,并没有在形式上强加中国的元素,但是却有中国的韵味在里面。
也许我们经常会听到这样的话,京城四大怪,相比之下,“水立方”的人缘相对好一些,喜欢它的人相对会多一点,那么这种喜欢或者说容易被中国人接受,我想主要是因为里面有中国文化的韵味,有中国的内涵,所以当我们说“水立方”的中国元素,是有下面几点内容的。
第一是“水”。在设计之初,做游泳馆设计,第一个念头就会想到水,水给予人是有一种魔力的,不管是江、河、湖、海、溪水,人们看见它们,心情都会有所改善。我们一开始就试图把这样一种魔力通过一种建筑语言尽量阐述出来,让大伙体会到“水”这样一种语言的概念。但是水给人精神上的阐述和解读,会有一种巨大的不同,这种不同就发生在我们澳洲同事的争论中。简单地说,澳洲的同事喜欢这样的水:波涛汹涌,给人一种很大的刺激。而我们却喜欢这样的水:很平静,很含蓄。由于双方观念不一样,争论一直持续,最后我们找到这样一个盒子,这个盒子是很平静的,但是走近去看,表皮的泡泡却是很特别的,在这个盒子表面形成了一个很好的氛围,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最后还是一个很美好的结果,这就是水。
再就是“方”。前面我提到天圆地方,这是比较容易理解的一个阐释。“方”在我们中国人的思维里面有种特殊的意义,“方”的比平行四边形或者其他的形状,更容易为中国人接受。为什么CCTV招受非常多的不理解,其中一个原因是它的不确定性。但是,“方”为什么容易被接受呢,因为“方”虽然是一个正方形,但它不仅是对称的,它叠合在一个有南、有北、有上、有下的方位里边,就有了另一层意义。中国人的思维里,一个“方”永远不是一个简单的“方”,它有朝向,继而有尊卑,有伦理,有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定位,这是中国文化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层面,需要一种规则来界定很多事物的相互关系,人们才感到稳定。“方”代表约定众多关系后的稳定感,这使得人们更易接受它。这些内容都是存在于人们思维中深刻的文化基因,我们必须去认真领悟它,尊重它。
本刊记者:您一直提到两个字,那就是“和谐”,请问“水立方”是如何与旁边的“鸟巢”和谐相处的?
赵小钧:“和谐”是我们想要的,建筑设计如此,社会也一样。在“水立方”设计以前,“鸟巢”已经存在了,主角和配角是有明显区分的,我们的“水立方”就不应该去和“鸟巢”争,这是被规划和“鸟巢”的特性定义完成的。为什么我们要做一个配角呢?配角就不重要吗?我觉得认真地去诠释一种配角,也是非常好的,在这样的一个设计过程中,我们认真做一个配角。如布什与鲍威尔的关系,我们不会因为鲍威尔是配角而不喜欢他。阴阳、水火这样一些关系也是非常好的例子。还有“鸟巢”像个男人,“水立方”像个女人,因而才能形成这样阴阳协调的关系。但是配角这种含蓄不代表尴尬,不代表木讷,它在某种情况下也是非常活跃,也会热情洋溢,也会让人感觉它无处不在。在和谐关系下使两者相互得到映衬,同时使各自的灵性得到更好地强化。
深圳•印象
本刊记者:您这几年在深圳留下了很多标志性的作品,代表着深圳建筑设计发展的轨迹。作为主笔,请问您目前所获得的成绩,是不是深圳成就的?
赵小钧:绝不敢说代表了深圳的发展轨迹,仅是沧海一粟而已。这些年,我们在深圳做的一些东西能够被人们所记住确实是很不容易的。其实深圳有很多好作品,比如地王大厦,华厦文化中心,这些都是比我们做的东西重要得多的建筑。我觉得深圳,对我个人,对我们公司,有太多的恩宠,甚至对我们国家,确实有不可磨灭的历史功绩。深圳充斥着太多的机会,有太多的热血人才在里面共同努力,大家去参与,大家共同地去创造。深圳成就了很多人,也成就了很多事,也成就了很多建筑。我觉得这一切都是非常地不容易。
本刊记者:美国规划发展署城市规划与设计所主任Benet Haller说:深圳给他的感觉就是1880年的芝加哥。在当时,芝加哥政府的官员和行业的一些领袖都在说要做一些什么可以让芝加哥和其他城市变得很不一样,是一个独特的城市,芝加哥做到了,深圳是否也会像芝加哥那样成为一个独特的城市呢?
赵小钧:很抱歉,我不知道你讲的故事,所以不敢讲。但我不觉得深圳与芝加哥一样,主要是因为人不一样,市场也不一样,所以我觉得不能去类比。不能比,就没法提两者之间的关系。我相信要在中国人脑子里去形成一种独特,并不一定认为美国那种独特就是我们想要的独特。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是完全不一样的,对个性的尊重,对个性的理解,对个性的支持,中国与美国也是绝对不同的,美国人首先喜欢独特的人,所以他们得到很多独特的结果;中国文化不希望人差异得太多,但想要与众不同的结果,我们的独特更在意相比别人取得一个相对关系上的优势。但我想强调,这是特点,不是缺点。所以我认为深圳一定不会像芝加哥那样呈现在中国人面前。同时,我也并不因此觉得我们不如芝加哥。当然,我们在全国各地走一走,不管是新疆,还是福建,地域跨越那么大,观感没有太多的不同,不必为此太担心,这是因为我们国家发展到目前阶段一个正常而又必然的现象,不过我相信这种现象会慢慢改观的。
本刊记者:一些在深圳呆了很久的建筑师,说深圳是一个年轻、混乱且迷茫的城市,请问从建筑师的角度,您觉得眼中的深圳是怎么样的?
赵小钧:这跟人一样,我们好多时候是迷茫的,找不到未来,但也有很多人是清醒的。我觉得深圳不应该迷茫。说它混乱,只不过是说这个话的人的一种状态、一种心理投射而已。深圳充满机会,充满希望,当然也会有一些不知所措。
亲和•荣誉
本刊记者:您的作品一直有很强的亲和力,您也一直致力于突破建筑师的专业视角,在更广泛的文化背景下,寻求具有发展意义的建筑作品的解决方案,具体是怎么做的?
赵小钧:“亲和力”这点我同意,这是我的一个追求,建筑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建筑与艺术品不同,艺术品是宣扬艺术家个人的一种境界,也许是美好的,也许不是那么美好,但那只是艺术家个人的东西,他对于每一个观赏者而言是可选择的,即你可以选择看这个画,也可以选择不看,音乐你可以选择听也可以选择不听,但建筑呈现在这个城市里对观者用者来说是没有自主选择性的,任何一个城市的人,面对眼前的建筑,你只能被动地去接受它,跟它发生关系,要去使用它,所以在建筑师创作层面,多了一种东西,那就是要考量建筑创作是为“己”还是为“人”,如果完全为“己”,只有很个别的情况下,你的“己”,你自己的内心世界与世界吻合,你才会呈现很美好的东西。但更多的时候不是这样。每一个建筑师不可能总是做到宏大、包容、有高度的“自己”,所以这个时候反过来要更多地去想怎么样为“人”,这就是亲和力的来源。所以每做一点事情,都要想到是不是以善意做事,这是建筑师需要修炼的东西。特别在中国更是这样,因为整个社会的文化氛围对每个人个性的接受程度是有限的,比国外要少,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对外界存有善意可以改善中国建筑师的处境。
本刊记者:请问成为奥运火炬手对您的影响?
赵小钧:成为一个火炬手,是梦想成真,是命运的眷顾,虽然谈不上很兴奋,但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件事降临到头上时,会有一种被幸福包围的感觉,这是内心的体验;另外呢,成为火炬手当然是有一种特别的社会意义,终究每一个火炬手都是很优秀的人士,所以会感到受宠若惊和不安。
本刊记者:这和您参与设计,或者赢得同行的赞誉有什么不一样的成就感?
赵小钧:欣喜与幸福是一样,但是这些年越来越懂得,获得赞誉和成就感,自己仅能做的是感恩所有的人和事,让自己有机会可以为这个世界,为我们民族,为周围所有美好和善良的人们做一些事情,这是幸福的。一个人永远渺小,成就感一定是虚幻的,但想到自己努力,能让事情比原来好一点,哪怕作用仅相当于大海中添加一滴水,这也是欣慰的,自己也因此永不气馁,永远快乐。但外在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我们见证了2008年奥运的筹办进程,也见证了中国人在建筑技术和科技领域的不懈追求与雄厚实力,而且成为一种符号永远地传承中国人的奥运梦想与光荣,被誉为“水立方”的国家游泳中心更是诸多符号中浓墨重彩的一个。能参与奥运场馆设计,能参与奥运火炬传递,应该说,心里更多了一种民族的自豪感。我想这应该与参与设计赢得赞誉是不一样的。
后记:本文即将刊登前,我们欣喜地获知,在第29届北京奥运会上87个代表团获得奖牌,一共打破了43项世界纪录,其中在“水立方”里共打破了25项游泳世界纪录,比上届雅典奥运会游泳项目的18项世界纪录,还多了7项。
三十六年前,慕尼黑的泳池里,一代泳坛天骄施皮茨,横扫千军,席卷七金,创造了前无古人,恐后无来者的惊天奇迹!而第29届北京奥运全菲尔普斯则以包揽八金的态势超越了施皮茨。在关注金牌的时候,人们也把目光投向了这个不断创造奇迹、不断涮新纪录的“水立方”,当然更将聚焦的目光投向了他的设计师。“水立方”被颇有争议地称为“水魔方”,“水立方”成就了众多年轻人的梦想,也成就了中国的梦想,光荣属于伟大的中国,当然更属于谦逊的赵小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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